他们 ，楝树 、柳树 、杨树 、桑树 、梓树 、槐树……相互守望 ，护卫着我的村庄 ，在他们的年轮里我的童年 、少年 、青年渐行渐远，世事打磨后的我已经无话可说，但他们还在不停地说着 ，说啊说啊 ，说尽了村庄的经历与苦难 ，说出了我的心事和烦忧。
楝树的花儿真美 ，在行走的乡野上 ，他们立在笔直的高处 ，接近白云 ，衬映着每一个傍晚的夕阳 ，变得艳红。楝树啊 ，你轻轻的呢喃 ，河水在听 ，她放缓了步伐，暂停向东的意愿 ，可以向北 ，北进我的村庄 ，一畦一畦 ，顺着时光逆流 ，绕村而过。春风中 ，你的话语里散着芬芳 ，吐纳诗的意境 ，穿越千年 ，历经沧桑。
那些粗大的桑树结满桑葚，有紫红的 ，有青白的 ，粒粒饱满，挂在村庄的角落里。比如我祖母院前的那棵 ，他的年龄和我的父亲相仿 ，也如我的父亲那样怜爱着我。每年 ，我都蹲在他的身下捡拾桑葚 ，一筐又一筐 ，变成我的财富。当我长大后 ，他也和我父亲一样老了 ，腰佝偻了 ，跟在我的身后 ，看着我的项背。他嘴唇轻动，在说着什么 ，却从不明确地向我张口 ，他们只在我离开时才自言自语 ，说个没完没了。
柳树飘完絮 ，杨树接着飘 ，像雾像雪 ，铺天盖地。打小我就讨厌这些絮 ，他们耽误我玩闹的时光，迷了我的眼 ，这时我渴望来一阵风 ，把他们吹得干干净净。而一般我不能得偿所愿 ，他们飘啊飘 ，一直飘完五月。我不喜欢絮 ，但我喜爱着柳树和杨树。他们是乡村里最处得来的知己 ，一样温柔 ，一样文静 ，像少女一般楚楚动人。他们啊 ，心思缜密 ，生发出细细的枝条 ，摇摆着一池绿水。他们也爱说话 ，但从不对外人诉说 ，他们只互诉衷肠 ，是甜言蜜语 ，是窸窸窣窣的动静 ，在深夜 ，外人不得而知。
那为数不多的梓树是家乡的象征 ，他和我的村庄一起印刻在我的心里。心湖之畔 ，夜空的星星点缀梦境 ，是薄雾 ，是柔岚 ，遮蔽了我回望的眼睛。可我能看见那棵梓树 ，他立得很高 ，在山顶 ，注视着我。我能听到他在说：别怕，别怕 ，家乡还在。是的 ，那梓树还在 ，我的家乡还在 ，我还有什么可怕呢。母亲一手拄拐 ，一手扶着梓树 ，站在村口盼我 ，我能感受到母亲的心情是何等急切。久而久之，母亲也成了一棵梓树 ，扎根在我的心土上 ，任疾风暴雨也摧不垮，她在 ，总能为我擎一片绿意阴凉。在梦里 ，她在说：我的儿 ，快回家来吧。我醒来 ，摸着湿湿的枕被，无眠至天明。
槐树厚实 ，坚固 ，要长几十年才能成材 ，成了材被伐成木料 ，打制成漆黑的棺 ，储藏在厢房里待后备之需。五年前 ，我的祖母住进了一棵槐树里 ，四年前 ，我的祖父也住进了一棵槐树里 ，他们相距不远 ，正可来世再为伴。如果寂寞了 ，他们也会唠几句嗑 ，说着村里的故事 ，老掉牙的故事。他们会不停地跟我说 ，即使我听厌烦了 ，他们还在说。
楝树 、柳树 、杨树 、桑树 、梓树 、槐树……他们都在跟我说话，有的我能听懂 ，有的听不懂 ，不管听懂听不懂 ，我都要听 ，因为他们是我的长辈 ，他们需要我的倾听，需要我的记录 ，留待写成这个村庄的编年史。
|
